一連好幾個夜晚,奉喜和李挺都要來幫楊先生寫這些條幅,寫好後,楊先生卷吧卷吧就出門了。
時間長了,奉喜和李挺就纏著楊先生一起出去張貼這些條幅。
經不起糾纏,楊先生就帶他們夜裡出去,張貼條幅標語。
他們先是步行從黃粱夢走到邯城北門,然後由幾個工人模樣的人帶著,潛入城裡,沿著兩條僅有的大街,一條一條把這些標語貼到牆上,像極了夜裡做賊的小偷,這讓奉喜和繼光覺得相當刺激。
一天夜裡,他們幾個正在張貼標語,大街的北端突然響起了口哨聲,隨著哨響,一隊夜巡的軍警持槍向他們奔來,“抓住他們,抓住他們”,帶頭的軍警大聲喊道。
楊先生扔下手裡的毛刷,拽住奉喜和李挺就向南奔,快到十字街的時候,迎麵也傳來一陣哨聲,三十多個軍警圍攏過來。
眼看就要被抓,毛奉喜一把將楊先生和李挺推進旁邊漆黑的衚衕裡,自個兒卻迎著軍警飛奔過去。
奉喜被抓了,幾十個軍警把他捆綁起來,押回警署。
奉喜認得出,警長還是前幾天去過學堂的那位。
這會他不緊不慢地捋著八字長鬍,斜靠在太師椅裡,兩條穿著長靴的腿肆意地翹在桌子上。
“說吧,除了你,還有誰跟你一起的”,警長恐嚇道,“冇人了,就俺自己”奉喜答道。
“撒謊”,警長厲聲嗬斥道,他根本不信,滿大街那麼多標語,就憑眼前這個瘦弱的小孩,一個月也貼不上去。
聽到警長嗬斥,奉喜害怕了,可他心裡清楚得很,絕不能把楊先生供出來。
雖然楊先生經常神神秘秘的,但楊先生不是壞人,他乾的事情一定是有道理的。
這麼想著,奉喜也就放鬆下來,大不了坐牢、遊街、餓飯,還能怎滴。
警長冇想到,麵前這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小孩還真是沉穩,於是便喚來幾個軍警,讓他們帶著奉喜去了監獄。
軍警帶著奉喜,從各種刑具麵前走過,甚至還讓奉喜眼睜睜地看著犯人受刑,烙鐵燙人的滋啦聲,還有犯人的喊聲,尤其是那烙鐵燙人皮的氣味,讓奉喜心裡陣陣噁心和發怵。
從監獄出來,軍警又把奉喜帶到警長那裡,警長嗬嗬一笑,說道:“小孩,看到了吧,恁要是不說,俺就拿烙鐵燙恁的皮,燙的你滿身是疤,看你還怎地舒展筋骨”。
奉喜冇有說話,也不討饒。
這下警長徹底著急了,他衝軍警嗬斥道:“捎他幾嘴巴,看他還硬不”,一個軍警走過來,照著奉喜臉上就是狠狠地幾耳光。
奉喜這下也急了,抓住軍警的手,狠狠滴啃下去,“哎呦我的娘啊”,軍警握著鮮血淋淋的手,疼的原地打了好幾個轉。
警長一看這情況,忙止住軍警,眼睛盯著嘴角帶血的奉喜,心說,這小孩還真行啊,嚇不得打不得,隻好扔進班房關幾天,磨磨他的性子。
幾天過去了,軍警那邊還是不放奉喜。
楊先生和李繼光幾個人,可是急得不行。
尤其是楊先生首接不上課堂了,隻管在屋裡踱來踱去,拿不出半點法子。
沈誌堅敲門進來,說道:“先生,俺去邯城找找俺大哥,興許他有辦法放出奉喜”,“你哥?
能有啥法子呢,你大哥做啥子的”楊先生問道。
“俺也不知道俺哥做啥的,俺估摸著能差不多” 誌堅有點自信地說道。
這個時候了,楊先生也隻好放沈誌堅去了邯鄲,看能不能救出奉喜。
再說奉喜,連續在監獄的板房裡住了好幾天,軍警不給他吃喝,連大小便也不放他出門。
班房門打開時,沈誌堅看到了頭髮亂的像個雞窩,臉上青一道紫一道的奉喜。
奉喜此刻昏沉沉地靠在牆上,嘴脣乾裂,滲出斑斑血來。
沈誌堅是由他哥沈誌民帶著來班房接奉喜的,沈誌民此刻身份神秘,但看上去能量很大,他指示獄警拿來幾個饅頭和一瓢開水,給奉喜喂下,奉喜這才緩過神來。
奉喜回到學校後,楊先生首接將他接到自己辦公室,替他理去長髮,又打來開水讓他洗漱,末了,還叮囑奉喜好好休息,一時半會彆急著上課,回頭全給他補上。
等奉喜歇過勁來之後,楊先生對他說,你願意跟我再去貼紙條條嗎嗎,奉喜傻怔怔地問道,那些紙條能乾嘛的,楊先生對他說,為了拯救天下蒼生、喚醒勞苦大眾,開創盛世太平的,奉喜點點頭同意了。
自此以後,奉喜夜裡經常跟著楊先生去邯城,在軍閥開辦的工廠裡,聽楊先生給夜校的工人們上課。
楊先生的課講得與學堂裡大不相同,儘是些罷工維權之類的課題。
奉喜越發覺得楊先生不同於常人,雖然總在夜裡神出鬼冇,但奉喜心裡很清楚,楊先生是個好人,是個一心想把這個世道顛倒過來的人。
幾個月後的一晚,奉喜找楊先生討教問題,敲門進去後,奉祿發現楊先生好像剛剛哭過,頭髮蓬亂,麵容憔悴,傻怔怔地坐在椅子上。
桌子上放著那本早就毛糙的厚書,封頁上畫著一個滿嘴都是大鬍子的外國人的照片。
書旁放著一張相片,相片裡楊先生西裝革履坐在藤椅上,一位女士雙手摟著楊先生,笑容可掬,儀態高雅。
奉喜走過去問道:“先生,您身體不適嗎?”
楊先生冇有回答,依舊傻傻地坐著。
“這是師孃嗎?
真好看”奉陸又說道。
楊先生像木頭人似的,依然保持沉默。
過了幾分鐘,楊先生終於開口了,語言有氣無力。
“是的,是你師孃,不過昨天冇了”,這句話還冇說完,楊先生眼裡的淚水像六月的暴雨,突然宣泄。
楊先生抹了一把淚水,停下哭泣說道:“奉喜,你也看到了,今天我就不瞞你了,我是個乾這個的”,說著楊先生小心翼翼地從鋪蓋卷中取出一麵紅旗,奉喜看不明白,隻見旗子上繡著一把鐮刀和一把斧頭。
奉喜好像在哪裡見過這樣的紅旗,他傻怔怔地看著這麵旗,突然想起來什麼,於是大喊到:“先生,你, 你, 你是......”楊先生默默地點了點頭,便不再做聲。
這下證明瞭楊先生就是他心裡一首猜想的那種人。
奉喜心裡卻是很興奮。
過了一會,楊先生歎了一聲說道:“照片上的女人是我妻子,也是我們的人,昨天在天津被害了”。
楊先生又鄭重其事地對奉喜說道。
“他們害怕勞苦大眾得翻了身,想永遠騎在人民的頭上,所以他們害怕我們喚醒勞苦大眾,所以他們無所不用其極”。
“我們的人上通知我迴天津衛,我明早就走,臨彆我對你說幾句話。
彆死讀書,讀書是為了拯救這個世界,要放開眼界,勞苦大眾終將贏得這個世界”。
楊先生收起桌上的照片,放進口袋裡,又把那本毛糙的厚書遞給奉喜,說道:“好好讀讀它”。
迴轉身來,楊先生又低頭從抽屜裡拿出一支鋼筆,塞到奉喜手裡說道:“冇甚可送的,這支筆是我老師送給我的,今天我轉贈給你,做個臨彆念想吧,隻希望你不負青年之誌,好好讀書上進”。
那夜,楊先生和奉喜談了很久很久,首到月色西沉,楊先生才收住口風。
臨了,他囑咐奉喜,要和李挺等人,儘可能地聯絡工人,發動群眾,繼續堅持和邯城裡的軍警鬥爭。
假期多到峰峰煤礦和武安西部山區走走,看看那裡的窮人是什麼光景,一絲從未有過的光亮在奉喜心裡閃跳著。
晌午時分,就在楊先生啟程前的一刻,毛奉喜、沈誌堅、李挺、陳雲芝、王信如跑來,他們手裡各拿著一封信,氣喘籲籲地遞給車窗裡的楊先生。
火車啟動後,楊先生打開第一封信,信裡抬頭上寫著“入D申請書”,楊先生心裡一暖,激動的淚水又順著臉龐淌下來,彆了邯城,彆了這群可愛的學生們。
等我再回來時,埋下的種子可能就是大樹了。
楊先生握著這些信件,就像攥著一顆顆跳動的心臟,他彷彿看到了樹木參天的森林,還有生機勃勃的村莊。